2011年,素質教育改革大幕在北京十一學校徐徐拉開,走班制、導師制、選課制、特色課堂逐一展開……這批教改下的“弄潮兒”,如今怎么樣了?最近播出的紀錄片《真實生長》記錄了這所學校三名學生的八年成長歷程。教育給他們帶來了怎樣的影響?青春到底有多少種可能?這里或許能找到答案。
文 | Hin
編 | 天悅
01
適應規則,還是挑戰規則?
2011年,分級分類課程在北京十一學校高一年級全面實施。這是一個獨特的課程體系:200多門選修課,包括語言與文學、數學、人文與社會、商學與經濟學等9個領域;33門職業考察課程,涵蓋金融、經濟、信息技術、法律、醫療等門類。
學生不僅自由選課程,還可以選擇學習時段,4000多位學生,就有4000多份不一樣的課表!
教室里,沒有講臺、講桌,教師只能站在學生中間,平等的對話交流成為師生間的常態。
班級甚至還取消了班主任,取而代之的是“導師制”。
這樣的氛圍對周子其這種“非典型學霸”來說,肆意且快活,他博覽群書,頭頭是道,挑戰權威,恰似初生牛犢不怕虎。
當一套以學會服從之名的軍訓話語體系正咄咄逼人地從校領導的嘴里輸出時,周子其如一個彈珠沖到最前面,大聲質問老師“趨樂避苦的人性與公共意志相違背該如何取舍”,從洛克到法國大革命,各種引經據典,處處質疑規則的合理性。寥寥數語,卻是萬千學子“敢怒不敢言”的心聲。
你以為,事情落在周子其身上會輕易止步嗎?他還和同學搞了一封“萬言書”,里面不僅論證了軍訓改革的必要性,還設計了一整套他們認為正確的高一軍訓課程體系。
這番操作,讓時任校長李希貴哭笑不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不僅沒有像傳統的校長一樣——給周子其記過處分,反倒是就這封信開會研討了一上午;還把周子其請去喝茶,夸他看問題的視角好。
最終,在周子其的“刁難”下,學校真的對軍訓制度進行了改革,取消了初中軍訓,并將高中軍訓“砍”了兩天。學生,成了軍訓改革的“把關人”。
周子其還和同學們組建了“學生內閣“——致力于爭取學生權益。作為“意見領袖”的他,曾為此寫下格言:“一切權力不經過爭取都是妄言。”這幫小子,不嫌事小,不怕事大,甚至還改變了學校飯堂的價格。
第二位主人公陳楚喬,是有些早熟、帶有藝術氣質的女孩兒,她直言在學校的第一學期“太幸福了”。在入學之前,她完全沒有想到學校居然管得如此之松,沒有人對你耳提面命,“連一個天天在你身邊晃來晃去盯著你的班主任都沒有”。
在這樣的學校里學習,自由度是非常高的,但也面臨著更高的考驗,必須要有足夠的自律和規劃,而不是放縱自我,讓成績一落千丈。
在陳楚喬看來,選擇的自由能讓她對自己更負責。在選課制、走班制下,她的課表被她喜歡的課程填的滿滿當當,每天,她都奔向不同樓層的學科教室,“行走”是她最鮮明的動作,“思考”也成為她的常態。
在選修課上,陳楚喬分享“萬能青年旅店”的歌詞,感受著其中的悲傷和蓬勃;
在魯迅主題教室里,老師讓他們脫掉校服外套,以“我”的身份去展示自我,而不是以“我們”;
大家圍坐一起討論文學、哲學、美學,思維在各自擅長和探索的領域里反復橫跳。老師善于“抬杠式”地提問,欣喜于看到學生們激起矛盾,因為矛盾的對立面,才能聽見學生發自內心的聲音。
陳楚喬說,這些課堂的熏陶下,她漸漸培養起一顆對生活敏銳、對情緒敏感的心。思維的深度和廣度,并不會在某一門課程中被明文規定或者考試會考到,然而在這所學校,具備這些素養的同學,都能被鼓勵去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
與周子其、陳楚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文婷是一個有些靦腆、不愛表現自己的學生,初來北京上學的李文婷,對教學改革表示出不適應和不自信。
在初三之前,她在老家山西上學,后來轉學到北京,這個家境普通的“小鎮做題家”,通過自己的努力考入十一學校。
在新的環境下,盡管在重視素質教育的十一學校,李文婷仍然覺得在學業上有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在聽別人講一些題,自己卻完全“懵”的時候,那種失落、焦慮和壓抑,讓她的心里特別痛苦。“在以前的學校,如果成績突然下降,班主任會立即找你談話,把你說哭,可是,在這里沒有班主任,也沒人會去訓你,能靠住的就只有自己了。”
她對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都不知道,也不感興趣。對于學校的各種規矩,她主張“學生應該適應,不應該挑刺”。
她也不像陳楚喬那樣,奔赴在自己的熱愛里。在同學們都在參加各種特色活動時,李文婷一心撲在學業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被問起“除了學習外做什么能讓自己快樂“時,李文婷搖頭,無奈地一笑透過鏡頭讓人未免有些心碎,好像對她而言,不快樂理當如此。
02
抉擇:左右不為難
文理分科——孩子們面臨了高中階段的重要抉擇。
熱愛辯論的周子其,還為此組織起師生們來一場文理分科的辯論。作為反方,他高傲地舉起大旗:“文理分科人為創造學生對立,不利于學生的社會交往”,認為理想的高考是人人任意選擇課程。
然而理想過于豐滿,周子其也會因不擅長一門理科,不利于現在的高考,酷愛歷史的他最終選擇了文科。
在周子其小時候,他的父母忙于工作,只留下滿柜子書和他作伴,字都沒認全的他,就對歷史類書籍看得特別投入,一直看到現在。但如今卻令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自己看了那么多書,到頭來只是為了去參加一場場僅僅是對高考有用的考試?
每每臨到考試周,一起床就要思考今天要復習什么,周子其坦言這種感覺,“就跟天天欠了別人錢一樣”,特別反感!
他開始變得不愛寫作業,課間被逮著玩筆記本游戲,被老師發現也不以為然,卻依舊和老師談笑風生,小打小鬧地以為糊弄過去了。
很顯然,這個天性熱愛自由、不喜歡被考試束縛的男孩出現了“厭學”的情緒。這個時候,導師李亮與周子其展開了一場關于規則與自由的討論。最終,他們達成一致,“自由是建立在規則之上的”,在現有的自由做出小犧牲,是為了更長遠的發展和更大的利益。
為了培養孩子們自主學習的能力,學校還安排了為期2周的“小學段”,學生仍到校學習,但不安排統一的學習內容,每位學生根據自己的學習需求,制定出符合自己的自主學習規劃,進行自主學習。
為自己的“愛徒”操碎了心的李亮老師,還時不時變著花樣抽查周子其的小學段規劃表。在這里,導師僅僅只是起監督作用,還要在看到學生誤入“歧途”的時候,拉一把上岸。
陳楚喬因為害怕文科上的死記硬背,選擇理科。但她卻高估了自己,當別人在短時間內“麻溜地”寫完數學和物理后,她還在那苦苦“摳”那幾道題。在家庭的理解和支持下,陳楚喬順利地轉入了出國班。但她仍然困惑于“自己擅長什么、選什么專業、上什么大學、靠什么吃飯”,希望早日定下來,日子才有個奔頭。
對比起來,看似沒什么主見的李文婷,在選科方面就順心多了。她就是單純認為文科要背很多,沒有理科好玩,選擇了理科。
在生物教室里,李文婷和同學們一起,和這里的花草魚蛙一起呼吸、生活,看小魚是怎么產卵的,花怎么忽然開了……有發現,就會有探索。
同時,學校非常注重對學業診斷體系的建設。每次考完試后,李文婷都會收到一份為她“量身定做”的學業診斷與考試評價分析,不僅有分數的評價,還有分析報告,以及文字性的激勵,提示她下一步改進的“診斷”。從剛入學時并不適應、找不到學習節奏、只會一味埋頭苦讀,李文婷一步步踏實、有方向地努力,最終以“雙科飛躍獎”在年級表彰大會上代表學生發言。
03
蛻變:決戰“415”
從高二開始,學校從周一至周五,下午4點15分之后的時間都由學生自由支配。
時任北京十一學校校長李希貴,這位聲明顯赫的素質教育改革者,只要不外出,每個周一的午餐時間都留給學生。和他一起用餐的學生既可以暢談成長的煩惱、尋求解決之道,也可以對學校的建設,甚至是課程的設置“指手畫腳”。
10年間,至少有3000名學生與李希貴共進午餐,戲劇表演、動漫設計、服裝設計、汽車設計、擊劍課等,這些看似“不務正業”的業余活動,在一次次午餐中,最終落地成為學校的正式課程,或是以社團的身份落地生花。
高一時的陳楚喬,就把追求內心的成熟,放在首位,一路走來,雖疏于課業,卻在創作領域實現了自我的價值。她在自己的第一部小說中寫下:“終于到來了,這是屬于新世界的黎明”,風靡校園一時。
她也希望有一天能有自己的樂隊,唱給大家聽。
從未想過走創作型路線的她,還加入了微電影社,繼續她的文藝創作之路,和同學自導自演,大膽嘗試了一部校園僵尸題材的微電影。這一經歷,還為陳楚喬在后來申請紐約電影學院的文書上,添下了靚麗的一筆。
同樣讓人驚喜的是,一向不愿意表現自己的李文婷,也加入了街舞社,和同學大膽地嘗試女團舞。
她脫掉校服,換上修身的舞蹈服,換上高跟鞋,束起厚厚的劉海,才讓人驚覺,少女已是亭亭玉立,臉龐上那青澀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青春的靚麗,青春的氣息迎面而來。
誰也沒想到,那個一直把頭埋在課本里、喜歡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自習的女孩兒,如今愿意走向舞臺,走近觀眾面前,開始拓寬自己學習與活動的領域。
周子其不負一副好口才,加入了思辯社,卻因個人的課業繁重和考試課程安排,與一年一度的辯論賽時間沖突,而錯失冠軍,與學校“鬧”個不可開交。一夜之間,以周子其為主筆起草的一封封學生“控訴”,《思辯社告十一同胞書》、《以“自主”還自主》、《學生內閣關于自主時間被占用的調查報告》,在校園里傳得沸沸揚揚。
04
內省與外察:尋找內驅力
在這個競爭激烈的時代,多數學校都在爭先恐后地為學生提供更好的升學服務,而十一學校的老師更希望孩子們走出“唯分數論”,培養他們的社會情懷。
面對未來,周子其在縹緲的理想和真實的生活之間,始終割裂,焦慮于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史學觀去應付一場考試是庸俗化的過程。
他沉迷于看《極權主義的起源》,父親卻擔憂這書是否和高考內容有些距離。
一向會寫文章的他,寫作文卻總把問題看得過于深刻,凌厲的筆風在“標準答案”下卻只能拿個35分,“全海淀哪有幾個孩子作文低于40分啊!”
任課老師善于捕捉孩子們敏銳的情緒變化,他們探討周子其為什么變得沒有激情,也在積極地為學生尋找與世界的連接。
為了保護同學們的批判性思考能力,在按照高考規定的調子寫完作文之后,語文老師鼓勵學生還可以再寫一篇給自己,讓心靈得到真正的成長,培養自己的“雙重人格”。
他們不怯于談愛情——師生們圍坐在一起,熱烈地討論周子其寫情書的風格,毫不掩藏,更毫無羞怯。
他們不畏談夢想——在父親如影隨形的“平庸之學”教育下,希望她以后當老師或做醫生,可“乖乖女”李文婷并非乖乖女,她的內心不無叛逆,坦言自己更想從事律師、信息工程類的職業。是啊,十幾歲的孩子,誰會喜歡一眼望到頭的人生。
他們敢于與世界交手——陳楚喬在籌拍電影過程中遇到了資金難題,校方卻拒予資金支持。因為學校的理念是,學生能做的,教師不要包辦,這樣才能給他們創造成功的機會。為了籌備資金,孩子們奔波四方,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建材批發市場,一遍遍修改可盈利模式和回收資金方案,克服種種困難,孩子們漸漸成長起來。
學校的老師們常常和學生一起,為現實關切思辨,為時代議題發聲。比起傳道、授業、解惑更重要的,是幫助學生們找到內心真正的驅動力,從而享受學習、工作、以及生而為人的快樂。
05
總有一個選擇適合你
每個學生都能在自由的環境中發展自我,這源于學校善于洞察個體的差異性。
對于周子其這類的非典型學霸,學校以開放的、自由、思辯的校園風貌,保護和激發他們的獨立、自我和批判。
對于李文婷這樣一向按部就班從應試教育過來的學生,在突然面對自由的環境、多面開花的能力要求時,會覺得困惑,當然也會把人從以往的刷題模式中解放出來,加速自我建構的形成。
從理科班轉到出國班,陳楚喬的學習經歷,恰恰說明了應試的壓力是一直存在著,關鍵在于,學校能否能提供學生更多的選擇,而非就是過那一座獨木橋。
這三個孩子,在這場“素質教育”的實驗下,最終都走向了什么樣的人生?
子其考上北大讀經濟學,后來又去了芝加哥大學攻讀碩士學位,乃至大學期間,在理想與現實的平衡下,他才終于認識到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場。
文婷考入了首都經濟貿易大學精算專業,并拿到了碩士學位。這個平凡的女孩子,并不是學生時代里的明星,卻默默努力,向上生長,還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在講臺上自信地介紹自己:“一個在蕓蕓眾生之中而又與眾不同的我。”
楚喬畢業于紐約電影學院,成為了一名導演。歲月為她增添了許多成熟的氣息,長長的卷發、淡淡的妝容,每天穿梭在片場,用鏡頭捕捉那些穿梭在劇本和現實中的靈魂。
總有一個選擇會適合你。
18歲那年,學校教會了他們:如果這次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那就讓勇敢地去犯這個錯吧,因為每個人都值得擁有一次充滿光明的18歲,都有機會去犯錯。但是如果四五年之后,從大學畢業了,可能很多人都不會再有勇氣去試錯了。
結語
《真實生長》向我們展現了北京十一學校試圖改變以往的體制,探討不同教育模式推行的可能性。在呼吁多年的“素質教育”和如今“雙減”背景下,這些嘗試盡管發生在十年前,但仍然緊扣當下教育改革的脈搏。
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這所學校的模式至今未見大力推行,而類似衡水、黃岡中學的熱點新聞,倒還經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
如今,大喊“雙減”的熱度居高不下,但是“雙減”真的減負了嗎?為什么實施“雙減”過后,學生還是那么累?家長依舊倍感焦慮?教育改革這條漫漫長路,依舊充滿各種艱辛。
導演張琳希望通過這部紀錄片,推動我們去思考,該給今后的孩子們創造什么樣的教育環境和社會氛圍——
是能夠讓一個人真正去選擇他想要的人生,是在競爭激流中能找到自洽的狀態。
這或許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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